长安的天王正在想着权宜之计,不是如何解围,而是如何保住城内百姓安危。慕容冲多次截断城内水源,秦军自然拼死要保证用水通畅,多次交战,邓迈、邓绥、毛长乐皆战死。城内除过左将军窦冲,已无将可用。眼看着城内缺水伴着夏热,几百车夏粮也已经空空见底,城内腐尸堆积如山,无处可埋,只能放火烧掉,热浪般焦糊腐烂的浑浊空气无处不在,熏的人头晕脑胀,恶心难忍,翻肠倒肚,呕吐不止。
空气是公平的,无论天子臣民,一律平等。
太极殿的天王被熏的头晕脑胀,心烦意乱。
朝臣们忠心倒是忠心,只是关键时候,吵吵一个早朝,除了表忠心,空话套话连篇,没有一个能拿出个真正能解决问题的可行性方案来。唉,关键时刻,人才决定成败!若是此时景略在就好了,他定能想出万全之策来,或者假父,或是母后……
天王看着一殿的臣子,独自悲哀。争宠夺利,揣测圣意的有多少?替国分忧,鞠躬尽瘁的有多少?吃吃喝喝,混混沌沌的有多少?暗地里卷了细软,准备随时跑路的有多少?表里不一,口是心非的又有多少?……朱彤南征失利,辞官后被羽林郎家人亲属整日围攻辱骂,忧郁成疾,正月病逝府中。薛赞因姚苌谋反,为避嫌,深居府中,去年秋起,就不再上朝。令天王欣慰的是,太子渐渐成长强壮起来,想到这里,天王不想浪费时间,摆摆手,内侍高声道:“时辰已到,退朝!”
天王将太子召进东堂,直言道:“城怕是守不住了,不知宏儿有何主张?”
太子拘谨道:“孩儿全听父皇决断。”
天王将皇子拉到身边,道:“莫要拘谨,坐在父皇身边,你小时候体弱,却聪颖,父皇忙于国事,关爱甚少,一转眼就长得顶天立地了。”
天王拉起儿子的手,看了看,感慨道:“那软乎乎的小手,如今都能提剑杀贼,保家卫国了。”
太子自从记事起好像从来还没如此贴近过父皇,看父皇两鬓的白霜,看父皇眼角的皱纹,看父皇眼中闪烁的泪光和少有的慈爱,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,道:“孩儿斗胆,请父皇先逃吧!”
天王并未生气,拍拍儿子的手,道:“为何要逃?说说看。”
太子起身要跪,天王按下,道:“就坐在父王身边说。”
太子边流泪边道:“慕容冲本意不在长安,只是围城太久,积怨太深,如今看其势头,非将父皇逼入绝境而后快,所以孩儿斗胆请父皇逃出长安,断其念想,或许长安还有生机。”
天王点头道:“我若出城,你又能坚守多久?”
太子凛然道:“能守多久就守多久,至少要等父皇安全撤离,孩儿再和贼寇拼个玉石俱焚!”
天王被儿子的忠孝感动,流泪道:“此番谈话,你母后都莫要提起。容朕再想想,是否还有万全之策。”Μ.ba1zw.℃ōM
太子退下,窦冲来报,说慕容冲又派人绕城大呼。
天王看窦冲面露难色,问道:“莫非那厮又编出什么蛊惑人心的新歌不成?”
窦冲诺诺道:“正是。”
天王道:“不用理会,命王洛再编些燕人思乡的戏剧歌舞,继续在城墙上表演。”稍想片刻,命窦冲侍驾,登城墙慰问将士,顺便一听究竟。
污浊的天空,污浊的大地,污浊的空气,污浊的兵器,污浊的战衣,污浊的脸上闪动着污浊的眼睛,一张一翕着干裂的嘴唇。
天王强忍心酸,准备说几句励志的话,鼓舞士气。却听到城外传来一阵呼喊:“公主王子侍奉我,后宫张夫人亦归我,太极殿上应坐我,保全百姓城让我!”
天王大怒,提起金弓,一箭射去,骑着马绕城喊叫人轰然落地。
回到光明殿,侍候多时的御医赶紧忙着给天王换药疗伤,侍奉汤药。子姝怕汤药太苦,亲自熬了冰糖百合绿豆粥,奉上,天王压下怒气道:“王嘉何在?”
子姝道:“在凤凰台上布了卦阵,说是今夜戌时天象,他要为陛下卜卦求吉。”
天王点头道:“甚好。”太子谏言虽然唐突,但不无道理,天王一夜未曾睡踏实,一直在想太子的话,只是太子要与城共存亡,并非上策,而我出城亦非逃离,而是直奔下辨,驾临南秦州刺史府,遣女婿杨壁宣告州郡,进京擒贼。西催吕光轻骑速返,集兵上邽,救援长安。只有如此,才能力挽狂澜,保住皇城。
理顺思路,天王起驾凤凰台。
王嘉身着八卦衣,手持桃木剑,嘴中念念有词,正在凤凰台上跳来蹿去,念咒请神。戌时,面北,净手,焚香,敬天,退立一旁,请天王告知神灵卜问之事。然后从桃木盒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金龟壳,双手捧着,到香炉上熏过,口中祝念道:假尔泰筮有常,假尔泰筮有常。秦天子,今以救城之计问之,未知可否。爰质所疑于神于灵,吉凶得失,悔吝忧虞,惟尔有神,尚明告之!
念罢,将龟壳送到天王手中,天王双手合拢,将其埋在掌心,平心静气,默念求神灵指点迷津,赐予救城之计,将金龟壳放在炭火上烧烤,片刻,龟壳暴裂。
王嘉呈献天王,天王细观裂纹,一惊,竟然是个天山遁卦。
王嘉缓缓道:“这个卦是异卦(下艮上乾)相叠。乾为天,艮为山。天下有山,山高天退。阴长阳消,小人得势,君子退隐,明哲保身,伺机救天下。”
天王点头,将金龟壳握在手中,眺望远处的巍巍宫墙,楼台亭榭,九曲长廊,抬头仰望夜空的星辰北斗,渺渺银河,想:天意所示,隐退避让,才有生机,可一城百姓如何,太子能否撑到我搬兵归来?若是能,当然最好,若是不能呢?慕容冲已迷失心智,骄汰蛮横,妖魔鬼怪般暴戾,他若入城,满朝文武,后宫嫔妃,一城百姓岂有生路?长安的十里繁华,岂不要毁于一旦?想到多少年来,多少人倾尽心智,才有了今日的锦绣山河,如今却要被白虏践踏蹂躏……想到此处,心如刀割,天王暗中对自己说道:“我不走,宏儿都有志与城共存亡,我要和臣民一起死守长安!“将手中的龟壳狠狠地捏成粉末,却见粉末中舒展出一方丝绢,上面歪歪扭扭,非字非画的一行玄色怪异字体,王嘉凑上瞄了一眼,呜呜哭了起来。哽咽道:“当年,蓝田出土一只大鼎,能容27斛,边上刻有篆铭文,没人认识,请道安来辨认。道安说:“这是古代篆书,说的是这只鼎为鲁襄公所铸。”擦擦眼泪道:”道安知道陛下卜卦问计,故白绢托书,这古篆只有道安认识,他也不知道换成小楷,好让陛下辨认。“夶风小说
天王曾请教过道安古篆的写法,故略知一二,将白绢捧起,辨认一番,果然是“帝出五将久长得。“七个古篆。
天王看了王嘉一眼,道:“卿用心良苦,朕知道了。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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